第119章 迷信却不迷失

  萧穹睁开了眼睛,这一次没有任何的怪异发生,他的双眼如若两枚碎裂的冰珠,也只是冰珠,里面那洁白似雪的花和苍蓝的雷已然消失不见。
  睁眼闭眼之间,他感受到的是另一种视野,透明的流水,水底游鱼的形,茂盛的草,草下的厚土,土里的蛇鼠虫蚁,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只有形,只有形里的灵光,万物在他那一闪而逝的看见中仿佛再也没有了其余的分别。
  萧穹追逐道,而或许在那颗逐道的心中一切本就是等量齐平的。
  一艘形如竹叶的小小的船停在了萧穹的面前,未曾抬头他已然看见了船上的老翁,看见了老翁那如丝如网的胡须的形。
  老翁散着一种柔和的灵光,似水如波。
  船顺着夫子河流去的方向,“娃儿,要下去吗?”老翁问道。
  萧穹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就该下去!”
  ………
  萧穹上了罗老汉的船,罗老汉不是一个名字,他只是姓罗,南地方言又总爱把老人称为老汉,所以他就叫罗老汉了。
  罗老汉是一个很虔信的人,他从夫子河往下去只因为他想去拜海龙王。
  “我听那些后生说,龙王爷下海了,我在河道上吃了一辈子的太平饭,受龙王爷照顾了一辈子,他老人家下凡了,我囊个能不去磕个头呢!”
  萧穹含笑的点了点头,他曾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的人,他知道有的人是真的很虔信,他们不为财也不为名,只为敬!
  萧穹曾无法理解一个自由的人为何要给自己寻一个敬畏的存在了,直到他看了很多经文,直到经历了一些事,他才有那么一丁点明白。
  人终归是太渺小了,人所能把握的也实在太少了,所以在无尽迷茫的世界里人总会找一个东西来绑定自己,以防止迷失。
  萧穹见过太多太多的人迷失,都是自由到失去了敬畏的人,一个人如若真以为他是绝对自由的那这个人也就活该毁灭了。
  “你要不要也去拜龙王呢?我看你连要走不走都不晓得!”
  罗老汉觉得一个人如果连要不要走都不知道,那这个人就几乎废了,在他的观念里这不是病,这是丢了魂魄,只有神才能救。
  “我只是在想另一个问题,它有些复杂,所以走不走对我来说就显得没有意义,也就不知道了。”
  萧穹有些晦涩的回答道,他不知道罗老汉能不能听懂,他有些小瞧了经过岁月历练的老人。
  罗老汉看着萧穹,“我是搞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娃儿啦,你们不拜龙王我觉得没得啥子,但是你们哪个都不拜就有点吓人啦。”
  “话说你们到底在想啥子嘛!”
  萧穹低头对着河水。
  “想得很多,大多数人想的是凭什么我不能,少部分人想的是明天,更少部分人想的是后天。”
  罗老汉撑了一竿,“我小时候也想囊个我不是大帅,最屁儿我也该是个地主,大点了我就觉得我该是个掌船的,龙王爷给了我这碗饭吃!”
  “至于你说明天后天,那不都是跟今天一样嘛!”
  萧穹伸手捡起河上的一片枯叶,“一样又不一样,有的人相信他们可以掌握明天甚至掌握后天。”
  “掌握了又囊个呢?”
  “那么他们就能当大帅,或者做地主!”
  罗老汉沉默了片刻,“你说得也对头。”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就是觉得很玄乎,明天跟后天这种东西囊个可能是人能掌握的呢!我活了八十年啦,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说的这种人。”
  萧穹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人不可能掌握明天!”
  在两人的口中明天已经从有迹可循的规律变成了无迹可寻的变数,萧穹正思考着明天到底是规律还是变数,罗老汉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忽然道:“我觉得龙王爷肯定晓得我们的明天。”
  萧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为什么?”
  “那是龙王爷啊!”罗老汉理所当然的答道。
  原来在他的眼中龙王爷注视着他的命运,无论龙王爷是否真的知道。
  “那如果是龙王爷自己的明天呢?”萧穹问道。
  “那啊,那难说啦!”罗老汉又摇了摇头。
  “天老爷晓得。”罗老汉道。
  在他眼中可能天又注视着龙王爷吧!
  天知道,可天到底真不知道呢?萧穹看了看天,天就是天,是无色的白,白中又透着点点的灵光,萧穹觉得那是星辰。
  小船悠悠的飘着,罗老汉好像又想明白了什么,猛的撑了一杆后说道:“我觉得明天后天还是跟今天一样。”
  萧穹面向了罗老汉。
  “不管它们变得囊个样子,我还是会像今天这样过,我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子过来的,我都记不得这河换了好多人管,但我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萧穹沉默。
  因为他明白罗老汉说的他就是那样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样不是规律,那样是罗老汉的活法,是历经了几十年而不变的东西,我们把这种东西叫做“没有变心”,它甚至不是想法,什么都不是,只是“没有变心”。
  一个人若是没有变心,那么这个人看什么都是没有变的,所有的一切都还是他心中所见的那副样子。
  萧穹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所以他继续追问下去。
  “现在也没有变吗?”
  “现在!”
  罗老汉忽然变得兴奋起来,“龙王爷下凡来了!”
  在罗老汉的眼中现在也依旧没有变,时代变了,可对罗老汉来说只是终于能见到自己日夜敬着的龙王爷了,他为此而兴奋。
  “欸!你眼睛是没睁开吗?”兴奋着的罗老汉似刚刚发现的忽开口问道。
  萧穹笑着点点头,然后眨了眨眼睛。
  “你眼睛囊个回事哦,医得好不?”
  在罗老汉长久的岁月中惊奇已经是一种被磨平了的情感,他只是担心的问道。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医得好,就是要花点时间。”萧穹笑着答道,其实他不知道能不能好,但是总不能让一个过客的心因他而留下分遗憾。
  “你现在囊个看路呢?我看你上船的样子是看得到的呀。”知道能好之后罗老汉才开始好奇。
  “能看得到点。”
  “那就好。”罗老汉道。
  “看得到就好。”
  “我以前拉过一个师傅,那个师傅也是个眯眯眼,眯得我还以为他是个瞎子,我问他看得到不,他说囊个算是看到!”
  罗老汉一边说着一边猛的摇了摇头,“这些师傅些啊,就学些怪本事,爱讲啥子道,还说啥子人心是颗无尘眼,玄乎得很,比我们请龙王还要玄乎。”
  “人心是颗无尘眼?”萧穹细细咀嚼,他很好奇究竟什么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是那个师傅吗?”
  罗老汉收起竿,“你想找他啊!那你是问对人啦,我敢说除了我你绝对找不到那个师傅,他那地方难找得很,叫啥子南华!”
  萧穹一愣,而后悠然一笑,“我就是要去找他,你能带我去吗?”
  罗老汉一撑竿,快活的道:“囊个不可以嘛,我正好也顺路,到时候我把你丢在那个谷口口前面,给你指一下,你就找得到了。”
  说着罗老汉还用竿子指向前方。
  萧穹往前看去,只看见重重的山形,蜿蜒无终的流水,他还想继续望远时便感到一种至极的心累,于是眨眼间又回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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