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闲谈两字

  萝老和萝老太太进屋子里去了,老人仿佛有着心事,需要他们独处来解决。
  “瞎子你说死是什么呢?”萝依看着细雨轻轻的问道。
  萧穹愣了一下,死是什么,这是他很早很早的时候想过的问题了。
  “不想,不念,不知!”三个词缓缓的从萧穹的嘴里吐出,人死了就不能再想东西了,不能再回忆东西了,也不能再知道了。
  “不想,不念,不知!”萝依轻轻的念着,而后她忽然看向萧穹问道:
  “你怕死吗?”
  “怕,怎么不怕呢?我无法想象我不再想,不再记忆,不再知道。”萧穹平静的回答道,他当然怕。
  “你既然这么怕,为什么你说起它这么平静呢?”萝依看着萧穹继续的问道。
  “因为我感受到我怕它,所以我活着,因为我感受到我怕它,所以我努力不让它追上我,即便是那一天必然到来,我也要让它最晚到来。”萧穹仍然平静的说着,怕死并不是一种懦弱,恶死乐生方为人。
  “难怪你这么厉害。”萝依忽的笑着道,而后又眼神一暗道:“我不想我爷爷离开我。”
  萧穹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这个女孩儿。
  世间本就是合而离,生而死,日方中方睨,人方生方死,这是天道,是真正的大道。
  “你知道吗,我爷爷很好,他对谁都好,他作了那么多好的研究,造福了那么多的人,我不想他死。”萝依的声音里带着哀哭,在这种问题上没有人能够绝对的坚强能够改变它的唯有时间与倾诉。
  又是许久的沉默之后,萝依忽然指着园子里的一棵小树苗道:“你看,那是我爷爷栽出来的稻树。”
  萧穹被那名字惊醒,急忙的看去,只见一棵半人高的小树苗,抽出的却真的是稻芽。
  “世道变了,以往好多的东西现在都有机会来实现了,稻谷可以长成大树了,花可以常开了,也有了永远割不尽的苗菜了,可是造出它们的人却…………”萝依说着说着已经有了哭腔。
  萧穹也没办法,他是人,他不是神,他也劝不了她,有时候言语真的太过苍白。
  看着空中密密的细雨,萧穹缓缓的起身走向园中,他忽然想起了心苦,他感受到了心苦的苦。
  来到那稻树的面前,萧穹看着它的一丝一理,看着那树间的新芽,忽的有了无尽的感慨,这是曾经我们的梦想。
  再看着那角落里的兰花,悠然独立的开着,散发着青荧的光芒,一种至极的静美。
  “我朋友曾经说过,时代变了,何不赌一赌自己的命呢?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要在还没开始之前便放弃呢?”萧穹忽然缓缓的说道,就像曾经阎五更所言,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寻寻机缘,赌一赌自己的命。
  萝依愣住了,她当然明白萧穹的话,可是那道雷未免太过恐怖了,看见它实在让人心生绝望。
  “还有机会吗?”萝依喃喃的语道,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萧穹。
  “即便没有机会,也还有奇迹。”萧穹看着天空轻轻的说道,奇迹藏在心中,一切的问题你都可以一往无前的去解决,许多时候人所缺少的不过是一个继续下去的勇气,一个希望。
  什么是奇迹,就像是人,人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我们既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可是我们就是存在。
  轻轻的摸了摸一旁翠绿的苗菜,它们那柔顺的叶子,却带着百折不挠的心,即便是经过了无数次的砍伐,它们依然还会生起。
  “你从哪里来呢?”萝依看着萧穹轻轻的问道,眼前的男人永远那般平静,平静中却隐含着一种难言的沧桑。
  她忽然很好奇,好奇这样的人曾经有着怎样的经历。
  萧穹回头看着萝依,想从她的眼中看出此话是否有着深意,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知道她只是在问他的来处。
  “涪城。”萧穹轻轻的答道,言语之中带着对那城市的眷念,故土是一种别样的感受,是你的根源。
  “真好,我喜欢那墨水的碧绿。”萝依看着萧穹的脸,小声的应道。
  萧穹未曾回话,只是缓缓的点点头,没有人不爱自己的故土。
  “你真的相信奇迹吗?”萝依目光锁定着萧穹,想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出什么。
  很多时候奇迹不过是人们骗自己或他人的一种方式,人们都言说着奇迹,可是真正相信的人却少得可怜。
  “你我活着,这本就是一个奇迹。”平静的话,平静的语言,一切仿佛如常。
  萝依愣了片刻,她在刚刚的片刻试想了男人许多的答案,可当男人真正的回答,那答案却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从未曾遇见过将自己活着当成一种奇迹的人,这样的答案即震撼可也未免太费解了。
  “为什么?”二十岁的年纪,自然是不懂便问的,萝依撑着洁白的下巴问道。
  “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什么不是你我呢?无数的生命都不曾追问活着,为什么人却会追问呢?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迷,既然连我们的本身都是一个迷,那么我们可以思及的小小的奇迹为什么不会实现呢?”萧穹未曾回头,只是看着天空轻轻述说,与其说是说给萝依听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的。
  修行,争仙?这条路上的人都是争命的人,你问他们为何?活着?看见?最巅峰?这些都不准确,这些个时代初的人,是在完成那曾经的不可能,在创造奇迹。
  萝依忽然明白了,面前的人不是无情,她忽然发现面前的人是何等的敬畏生命啊,以至于透过了生与死。
  在他们那里,这已经不再是生命长短的问题了,而是一场奇迹的角逐,恰如如今广为流传的一语——长生路远,谁能头筹。
  “成则生,败则死,是吗?”萝依看着萧穹轻轻的问道,言语之中带着女子特有的一丝伤感。
  “或许吧,可是什么是成,什么又是败呢?未曾死去,何必惦念。”萧穹缓缓回道,想它们没有任何的意义,路在脚下,走着走着一切都会明了。
  人们追逐最美好的传说,人们追逐不死的仙,可是谁又知道什么是仙呢?
  每当萧穹闭眼思及唯一留下的不过是那一遥遥无期的背影。
  在这条路上只有前行者只有后来人。
  “曾我以为世间不会有你这样的人。”萝依轻轻的说道,眼里带着一种极久远的希冀。
  一曲歌,一壶酒,一段红尘里,只影陌生人;一袭衫衣,自负武力,做那眼高绝顶客,当那俯世至真人。
  她想面前的人至少也算是半个那样的人吧,可要成为那样的人又是多么的难与苦呢?
  世间许多东西并不是受得了寂寞便可以忍受过去的。
  “皆是世间人,谁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只不过你得爱那种活法的凄苦而非是羡慕它的美好。”萧穹的语气带着一种了然。
  唯饱饮风霜,方知一切皆然,一切的平静皆源于至深的沉淀。
  萝依轻轻的点了点头,朴素的道理,可是人又怎是爱凄苦的生命呢?
  看了看萧穹,她想这样的人从前一定不那么让人喜欢,可是她又忽然发现那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我们还会再见吗?”萝依看着远山,以遮掩内心的伤感。
  瞎子要走了,他来得奇妙,走得清明。
  “有缘便会再见。”萧穹看着少女的秀颜,泯灭了心中最后的留念。
  他因好奇少女而来,因得见少女而离。
  萝依勉强的笑了笑,笑容之中带着一抹掩不住的惆怅,作为一个女人,她何尝不知面前男人的意思,他将一切都交给了天意,那恰恰说明了他心中对她未曾有丝毫的留恋,不知怎的,一种失落自心中升起。
  片刻之后萝依又释然的摇了摇头,或许自己记着他,只是因为他是自己所见过的人中最为“清平者”吧!
  清如天之微风,平如湖之镜面。
  萧穹走了,恰如风来,又如云而去,看了看远处的山,回忆起那曲古诗,或许他只是想见见那诗里的那分淡雅,而不是某一个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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