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木杪园

  与街上众多的宝马香车一样,贝勒府的马车向京道的尽头走去。
  烂烂下了车,寻着灯光望向马车远去的方向。
  繁华的京城,是华灯一直亮到尽头,还是尽头依旧华灯璀璨?
  硕大的灯笼吊在木杪园的牌匾下的两侧,明亮的光辉将牌匾的金边照的灿烂。
  前排又是两只大石狮子,拳头一样大的夜明珠嵌进眼眶里,射出的光芒比两侧的百枝灯还要璀璨。
  门前已是如此华光彩彩了,不知里边是何等的金碧辉煌,昼夜不分。
  “这么亮堂,晚上能睡好觉吗?”眼皮已经有些疲惫了,被灯光一照,烂烂精神又上头了。
  “会不会太亮了?”烂烂转头问了句身侧一直默默的四爷。
  “不会。”
  亮点才好,孤独和寂寞都会被排遣走。
  眼看紫陌红尘,耳听歌儿曲儿飘,烂烂不禁道:
  “嗯,这条街的灯光都是一路亮到看不见的尽头,确实不该在半截断了。”
  吱呀一声,中间高数丈的大门开了,领头的一个掌事人站在中间,粉衣的奴才跟在其身后左侧,蓝衣的奴才跟在其右侧。
  掌事人膝盖有些微抖地跪下,身后众人随之下跪“奴才恭迎主子,主子万福。”
  四爷道:“免礼。”
  “这是木杪园的掌事人,金陵。以后,你就是她的主子。”
  金陵当下就跪下磕头认主:“奴才金陵见过新主,新主万福。”
  “额,请起。”烂烂抿了抿嘴,弓身欲上前扶。
  揽住烂烂的柳腰,四爷将人一拉,搂进怀里,冷声道:“她是奴才,你是主子。”
  看着四爷寒凉的眼,烂烂肩膀上一抖,她无话可说,这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却有三六九等之别。
  “是不是冷?”察觉到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四爷伸手将奴才呈上来的狐裘一甩,重重地拍在烂烂的后背。
  可见,这狐裘多密不透风,御寒是极好的。
  两条带子一绕,四爷打了个结,死结。
  “这是我特意派人出山海关,到东北的雪岭购得整张红狐皮,由京城的皮匠裁制。”
  红狐?
  那可是极其少见的珍稀!
  这样的珍稀,不知道她老爹给九位弟弟做了几件,手头拿不拿的开?
  红亮顺滑,紧密保温,摸着质感就知道确实是个好东西。
  只是……
  “量体裁衣,你如何知道我的尺寸是多少?”
  “为何不知,我亲手给你换过两件衣服,两次与你同床共枕。”
  额,是有这么回事。
  咬着唇,烂烂的脸色被逼红了,仿佛是狐裘衬的,白里透红,像极山东的红苹果。
  惹人怜爱。
  冰凉的手指触上红彤彤的苹果。
  “干嘛!”烂烂伸手就将冻冻的手指拍掉。
  谁承想,这么做的结果却是那人将她抱起。
  金陵很识趣地领着奴才们绕到两位情意浓浓的主子身后,沉默地把头压低,只看着地面,听着主子的脚步声徐徐跟上。
  烂烂窝在胤禛的怀里,怀里又抱着鹦鹉,十分尴尬地抚着鹦鹉的毛。
  狐裘太暖了,怀里又是一只带毛的球,整个人又跟一只球一样被牢牢地抱着,烂烂只觉得身上热乎乎,随时都要烧起来。
  “要不,你放我下来?”她试探地问。
  却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答,只有短促的热呼声传来。
  别无他法了?
  “胤禛,放我下来。”
  她只想到这招,这个条框严明,封建老腐的家伙,上次,上上次对他的名字都很敏感的,几乎是要暴跳的!
  这一次,喊之前烂烂就做好准备,等着四爷把她自个儿一甩抛地上。
  听见熟悉的名字,他稍稍一顿……
  三,二,一,抛——
  咦,没有!
  他是中邪了吗,脚步反而走的更快。
  火急火燎的,赶什么?
  烂烂勉力再一试,“胤禛,放我下来!”
  这次,没有停顿,他嘴角勾勾,心情愉悦。
  邪乎!
  “胤禛,胤禛,胤禛——啊——你中邪了!!”使劲一吼,烂烂连着拍打他的硬块肌肉。
  反而……困得更紧了!
  呀——是你逼老子的!
  只能委屈一下她的鹦鹉了,烂烂轻柔地给鹦鹉顺了顺毛,接着狠了把心,作死将这家伙的尾巴朝上一挺,推到胤禛的脸上。
  额——简直没胆量朝上看!
  鹦鹉瞬间炸了毛,烂烂一松开手它就溜个没影儿!
  挑准了时机,烂烂用力一挣,脱了身。
  只见四爷的脸黑的跟墨水泡出来,完全没有表情!
  这下是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活的不耐烦了?
  “四爷,我不是故意的。”挺直了腰身,烂烂弱弱地道个歉。
  不是故意,是有意的!
  “你过来!”胤禛笑着说,阴冷的寒气一射,仿佛身上穿的狐裘不管用了,冷的牙儿打颤。
  “有话直说!”烂烂警戒地看着獠牙已露的大灰狼,生怕再次落入他的腹中。
  “诶,你干嘛?”
  烂烂再次被捆住了,四肢不停地甩,像只八爪鱼一样张牙舞爪的,凶狠,爆跳。
  “你是我的人,你说我干嘛?”绿色的几根鸟毛还落在了他肩膀上,可四爷似乎忘了刚刚的事,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抱着怀里的人,眼中一点愠色无存,调笑爬上了嘴角。
  烂烂只见身后奴才可以将头压的低低的,颇为不好意思地将脑子转向墙壁,似是窥见了什么秘事,要面壁思过。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京城的繁华关了。
  空中白色的花瓣飘落,轻轻地拂过烂烂的脸颊,冰凉的,带露的。
  她冷声道:“把我放下了!”
  胤禛只当她又在闹脾气,不加理会,抱着人大步踩在花瓣上。
  进了卧房的门,没等奴才关门,胤禛一脚就将门踹上,闷的一声,一个奴才将欲弹开的门彻底关上了。
  漆黑的房内,伸手不见五指,没点灯啊!!
  烂烂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气愤地甩了胤禛一巴掌,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胤禛也是挨的郁闷,愤怒急了,“你抽风啊!”
  敢对他动手?
  这要是换了别的女人非得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她质问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关在这?”
  拼尽全力从一个笼子里逃出来,又不费吹灰之力跳进另一个笼子。
  这可真是最可笑的愚弄!
  “……”
  没有光,看不见他的表情,烂烂却可以笃定他是默认了。
  “你找了这么多人,弄了个如此金碧辉煌的园子,金屋藏娇吗?”
  “我是你偷偷养的外室吧?我就是个玩物?”
  靠在墙上,狐裘太暖了,冷气灌不进,烂烂伸手将带子一扯……竟然……是死结!
  “你本就是我的女人。”四爷理直气壮道,“做我的女人,我可以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不,我绝对接受不了一个未来坐拥无数美女的男人做我的丈夫,即便你同时坐拥天下!”
  雪亮的光从烂烂的眼里闪现,“我会想办法离开这的,在那之前,我们就只是上下级关系。”
  “我依旧会不余遗力为你出谋划策,我希望你记住,你给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是我自个儿挣来的,不是你的垂怜,也不是你的垂爱。”
  “你就这么倔强?”
  “我可以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能不能向我施舍垂爱,给我一点点垂怜?”
  他说这话的时候,卑微地像个得不到疼爱的孩子。
  安静的房间里,烂烂只瞧见那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在乞求。
  “不能,我永远不会爱上一个试图囚禁我,剥夺我人身自由的男人。”
  自由,本是她拼尽全力去争取的,可转眼间却被这华丽的园子囚禁了。
  “我的天空是没有边际的辽阔,四方的园子凭什么决定我看到的天空边界?”
  “不,你只是个女人,即便你很聪明,甚至带了男人的智慧。”
  男人的世界里就不需要自由的女人,他们要的是一只逗乐的金丝雀。
  指着胤禛的鼻子,恍若浸在曙光里,烂烂底气十足地说:“你记着,金丝雀身上的金丝是闪烁着自由的光辉,即便她委身一时,绝不会受困一世。”
  “我可以委屈自己一段时间,但绝不会像那些傻瓜一样委屈自己一辈子,我可以投一小段时间来换很长远的自由。”
  胤禛肯定地说:“所以,你就一定要离开对么!”
  “对,我不是为你而活的,我有追求自由的理由和勇气,早晚有一天我们连上下级的关系都不是!”
  那天就是,金丝雀身上镀上了自由的光芒。
  “好,很好,我倒是要看看一只折翼的鸟儿如何飞的出高墙,即便你飞的出去,你又凭什么与我抗衡!”
  胤禛拉开门,狠狠地一摔,“哐——”
  寒风袭来,身上狐裘暖。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你所看不起的,终有一天会生成猛虎般的巨风,蛟龙般的巨浪,不费吹灰之力毁掉你!”
  捏紧了拳头,烂烂几乎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见胤禛彻底走远了,鹦鹉从梁上跳下地,噗的一声,从地上飞起,降落在烂烂的肩头。
  “lan,lan,are you ok?”
  烂烂轻松地说:“not bad.”
  “oh,right,your name is monk.monk!”
  monk高兴地蹭在烂烂的热乎乎脖子上,兴奋地叫:“monk,monk,monk……”
  这一晚,她抱着鹦鹉,裹着狐裘,躺在一张柔软的被褥上。
  两个同在异国之乡的灵魂相互取暖,互相陪伴。
  睡到半夜,她起身将窗子打开,月光如流水般泄进黑暗的房间。
  太阳的光会一直照亮着她的黑暗,即便是夜里,借着月亮走了一段曲折的路,却依旧抵达黑暗。
  竖日。
  晨光如期而至,清脆的歌声从窗外飘来。
  烂烂从桌面抬头,伸手挡在眼前,似是在捕捉不曾停留的光。
  打开半开的窗儿,只见一只五彩的鸟儿在晨光下斑斓闪闪,恍若从云间而来的神鸟。
  “嗡嗡嗡……”翅膀极速扇动,时光是如此老的,走路太慢了,步履蹒跚,她竟然可以清楚地数到五十下震动。
  鸟儿的嘴如是一只萧,山的青葱,水的秀色,朝阳的浮光,均从它的小嘴里酝酿出来。
  除了萧,还有筝,笛子……
  爬上窗口,吊着两双腿,烂烂看向四方的围墙,一群鸟儿,红橙黄绿青蓝紫……越过了高墙,向中央的五彩鸟儿旋舞。
  monk也醒了,它惺忪的睡眼在歌声中突然精神焕发,先是蹬脚飞上了窗架子,随后腾翅,飞向了天空那群欢声笑语的同胞们。
  烂烂羡慕地看着,假如她也有翅膀就好了,假如她也能飞向天空就好了,假如她也是一只鸟就好了……
  假如……一切都是假如。
  “主子在做什么?”
  金陵大喊。
  这非但没把烂烂吓着,她反而不把这个监视者放在眼里,吊儿郎当地晃着小腿。
  佯装愤怒道:“你的规矩呢,你的礼仪呢?”
  金陵恭谨地跪下:“嚯,奴才见过主子,主子万福。”
  “嚯。”她的身后也跪倒了一批,纷纷叩首道:“奴才见过主子,主子万福。”
  即便是对金陵的主子有气,烂烂也没想刁难一个奴才,小脾气耍了便道:
  “嗯,起来吧。”
  金陵与其身后的奴才起身,一个红裘披身的少女瘩里瘩气的晃着小腿,实在不雅。
  “主子,请您下来。”作为站在最前头的掌事人金陵挺身而出,冒死劝谏。
  哼!
  “你管得着吗?我想如何自由便如何自由,既然外边的自由我现在够不着,那我就行使在里边的自由。”
  语气大愠,带着浓浓的硝烟味似是怼着胤禛本人。
  金陵也没想到遇上个这么强劲的主儿,语气咄咄逼人,劝不了啊!
  她硬着头皮又重申了一遍:
  “主子,请你下来。”
  “哼——”两臂一撑,身子向前一跳,少女落在金陵面前,绿色的羽毛粘在她红色的裘衣上,点缀着少女的光亮。
  金陵微微向后退一步,保持主仆之间的距离。
  恭敬道:“主子,奴才即可安排早膳。”
  “嗯,兔兔呢?”烂烂问她,“昨晚和我一起来的女孩,叫她过来同我一块用膳。”
  金陵严肃道:“主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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