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一.来信

  云台并不大,但一来一往也费了一个时辰。江朝欢从广安居又回到游船处,心中失望难以排解,却怎么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
  那是半日前,离开房间看的最后一眼,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依旧躲在船里的江朝欢反复回思那混乱一幕,血色铺天盖地之下,一切都掩在瞬息之间,很难找出那不自然之处。他想着想着,便有些走神。种种痕迹胡乱撞在他眼前,门口、喷溅状的血迹、指尖转向、天花……
  是了,他陡然清醒,他找到了。烙在脑海中的房间灰暗模糊,唯有那一点突然明晰——天花上,有一点不连贯的血迹。
  为了证实自己的记忆,待人走后,他立刻又回了那个房间。
  然而,房间中光洁如新,一尘不染,好像那场惨事不是在这里发生的。
  这么着急处理干净,岂不是更说明要掩盖什么吗?江朝欢凭记忆站到那血点只有一半的天花处,望向门口。
  周中倒在门口,血迹也就环绕着门口铺散,而那处天花在另一侧墙角附近,因距离远而几乎没有喷溅到。唯有零星几点也很难引起人注意,那个断掉的血点更是在房梁之后。需要仰视的天花本身就容易被遗落,梁后更是死角。
  为什么喷溅的血液会整齐地被切断成一半,江朝欢几乎可以肯定,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处天花在事发时是空的,而那颗血点正好落在了边界之上。
  他确定这个房间的上一层此刻无人,便纵力跃上房梁。内力到处,再悉心辨别回弹之力,果然发现了不同。
  以剑撬开一块方形的天花,露出了上面的黑洞。只见洞口极小,仅能勉强容下一人,正处在两道梁之间,才难以察觉其缝隙。
  他从洞口爬入,是一条逼仄狭长的垂直通道,没有阶梯,唯有几个凸起可以攀扶,就连他的轻功也不甚容易。
  所幸距离并不长,很快就进到一个狭窄的暗室。虽然门锁着出不去,但他猜外面应该正是三层的仓储室。也就是说,这条隐秘的通道是那个房间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出口。
  尽管通道已和房间一样被清理过,没有痕迹可寻,但既然它存在,和那已无法证实的血点断痕一样,都说明了那件事的另一种可能。
  当他闯入房中时,血案已经发生,他并没有亲眼看到嵇无风行凶,所以他仍旧相信嵇无风。
  在这个条件下,那就只能有另一个人早早潜伏在天花洞口里,快速打开了那块板子后杀死周中,又在他入内之前爬回通道,从别处离开。所以,他杀人时天花洞口开着,血迹正巧落在边缘才会只剩一半。而周中手指指向的方向,虽然是嵇无风所处,却也恰恰正是那块天花暗洞口的位置。
  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跃下、杀人、嫁祸、逃回这么多动作,其人武功绝对在一流水平。此外,对丐帮的游船内部机关了如指掌,也多半是帮中人。
  江朝欢首先想到的,就是林思图。
  不仅是因为几种条件都只有他满足。他擅自将这帮中尚未查清的隐秘丑事对牛马帮公开,也一直是江朝欢不解之处。而若嵇无风下台,有望继任帮主的林思图也是受益者之一。难道,林思图因此与拜火教勾结,才对嵇无风下手?
  然而,猜想得顺理成章,却被一个事实就彻底推翻。
  事发之时,林思图分明被叫去了广安居处理纷争。江朝欢本以为他可能并未亲自去,或中途赶回,但去广安居查访时,有很多人都证明看到了林思图在事发后一刻赶到广安居,待了一个时辰才走,期间并没有离开过。
  事发只在林思图离开一刻钟内,江朝欢以最快的速度亲自试验到广安居的时间也要半个时辰,这说明即便是林思图出门后便绕到通道另一个洞口,完成这一系列事后再逃走,也来不及赶去广安居。
  除非他会分身术,不然怎么也不可能是他做下了这一切。
  江朝欢深感失望,却始终无法相信那真的是嵇无风所为。只是,若非是林思图与拜火教联手了,即便是桑哲也难以如此深入丐帮内部做下这些。
  既然林思图这条路暂时行不通,根源到底还是在嵇无风身上,他的状态确实并不正常。江朝欢几天来一直在寻找空隙,却始终没有嵇无风和单独见面的机会。而小小云台已经满城风雨,到处传遍了丐帮这桩诡事。甚至有人叫嵇无风“丐帮食人魔”,称丐帮为“吃人帮”。
  而丐帮其他分舵得知此事后,各舵主、长老也星夜赶来。就在众人齐聚云台开会商议之时,一个弟子慌慌张张带回了一封信。
  他道那是一个自称拜火教的人交给他的,众人小心展开,读出信中内容。
  信里说道,嵇无风发狂食人,是因为喝尽了神鹫之血,流毒入骨,性行失谐。若要医治,唯有前往西域,由拜火教主教以秘术清解。若不然,假以时日,他将彻底失去人性,与祸武林。
  然而,拜火教教规森严,不可与无关人接触,更不便在中原公然露面。若丐帮同意,便在五日后将嵇无风带到楚山太白顶老虎洞里,拜火教自会将人接走。
  这信一出,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拜火教虽在中原名声不显,但稍有耳闻者也知道其素称西域魔教,比顾云天的魔教还要妖邪。别说是把帮主送去,就算与拜火教稍微扯上关系,都为人所不耻。
  何况任瑶岸是拜火教祭司、嵇无风吃掉神鹫的事,并无人知。有人质疑道,拜火教空口无凭,说不定是想趁机掳走帮主,才夸下海口。然而,送信的小弟子哆哆嗦嗦地扬起手来,声音中已然带了哭腔,给众人了当头一棒:
  “这信上……有毒,”他的手掌已经变黑,肿了起来。“那个人说……信上涂了他们拜火教的神鹫羽毒,只是用量极微,一日才能毒发身亡。我们没有药可解,但可以用……用帮主的血解毒。因为帮主他,他吃了神鹫……”
  没等他说完,碰过信的几个长老已变了脸色。看自己手掌时,也都开始红肿发黑。
  “你怎么不早说?明知有毒还给我们带回来?”几人大怒,既恨自己疏忽大意,又不理解那弟子吃里扒外。
  “那个拜火教的人说若我自己中毒,长老们不会为我破例任人摆布,放帮主的血救我。”
  这样摆弄人心,众人却也皆知事实就是如此,哑口无言,无可反驳。
  只是这等情形下,除了自矜身份,更要证明自己并非拜火教所说的那样,几名长老自然不肯轻易相信和依从。然而求医问药,折腾半天,都毫无好转,毒性从手掌走到手臂、肺腑,眼见最先中毒的那弟子已命在垂危。终于,不得不依信上所言,取来嵇无风的血。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不过片刻,他体表恢复如初,心肺剧痛疏解,完全清除了毒性。
  见状,性命自然大于一切,长老们再不管什么面子,纷纷取血来喝,一一解了毒。
  这下,信中内容得以证实,有人就势想到君山大会那日,嵇无风曾割腕放血给谢酽饮下,似乎也佐证了这一说法。嵇无风到底什么时候接触过拜火教,他身上又藏着什么秘密,如今追究已晚,丐帮上下急需面对的问题摆在了眼前——到底要不要照信上所说,送帮主去西域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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