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诡变

  那人略略颔首,头偏向声源处,眼神却黯然无光,也对不准谢酽脸庞。众人心道:“难道这闻名天下的孟神医竟是个瞎子?”
  “梁儿,是些什么人?”孟九转问那少年。
  原来这少年叫孟梁,江朝欢剑尖抵住他背心,轻轻一松,少年便打了个寒战,叫道:“师父,是长白教,无虑派和…”
  “无虑派?”孟九转打断他话,沉声一喝,孟梁称是。
  苁蓉上人心想,这里数自己身份最要,地位最显,需得出面明示,才能教他辨析厉害,当下上前打躬道:“贫道长白教苁蓉子,冒昧打扰,是为求孟老师解毒之法。途中偶遇令徒,当是一场缘分。”
  他一边脸对着孟九转客套自陈,身子却向右侧垂躬,然而孟九转却毫无反应,眼神并不跟着右移,方知这孟九转果然是目盲。
  “说得好听,你们挟持我的徒儿为质,岂是求人的姿态?”孟九转毫不客气。
  苁蓉上人波澜不惊,“实在是听闻孟老师洗手多年,不知如何能得赏光医治,令徒至今毫发无损,要挟一语不敢领受。”
  “既然如此,那把徒儿还给我。”
  “还请孟老师先行医治,这位姑娘已经危在旦夕。”苁蓉上人指着爬犁上卧着的慕容褒因说道。
  孟九转哼了一声:“我说过要给你们治病了吗?孟神医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老瞎子罢了。”
  苁蓉上人心里一沉,虽知他说的也未必是假,但性命相关,仍不肯放弃,当下扣住孟梁脉门道:“既然孟老师不肯见赐,那令徒也只好再多陪着我们一会儿了。”
  他本拟有孟梁在手,孟九转必然会碍于徒弟性命答应,谁知他闻言冷笑一声,颇有凄凉之意,却道:“随你们罢。”语毕转身就走,竟毫无犹豫留恋。
  众人相顾失色,谢酽在后面叫道:“前辈留步。”说着扯过孟梁,向前一推,道:“你走吧。”
  苁蓉上人和顾襄一边一个拉住孟梁阻拦,皆忿然道:“你疯了吗?”
  谢酽出身名门正派,自小承蒙父母教诲,立身为本,逐武为次。向来以行侠仗义自律,而绝不肯做恃武欺人之事。此次捉得孟梁要挟,实在是为慕容褒因命在垂危,别无他法。待遇到孟九转,却躬身自省,若是真的对一个冲龄稚子下手,与邪魔外道又有何异?
  “给不给我们治病是孟前辈的自由,若为一己之私,用无拳无勇的孩子要挟,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谢酽讲道,同时手腕斜劈,迫使两人放手,提起孟梁便要向孟九转抛去。
  苁蓉上人本自矜身份,也不欲与一个孩子为难,但性命攸关,怎肯放过这绝佳筹码,喝道:“不是你的命,你当然是不在意了!”拂尘一甩,便勾在孟梁胸前。
  这一手折花令是苁蓉上人拂尘最精妙的招法,以柔劲勾住敌人腰腹,敌人前冲见招,必然回躲,却还有后招拂尘尾倒甩,点至腰眼。苁蓉上人虽失内力,招式不忘,一手巧力逼迫孟梁后退,就要把他拉扯在手。
  谁知他倒转拂尘,右手一点,却与一只长杆相击横拦,他手上吃不住力,拂尘柄尾转向自己,忙纵身退开。趁这一瞬,谢酽已抓起孟梁掷到孟九转身边,稳稳落地。
  苁蓉上人定睛一看,竟是江朝欢出手阻拦,不由惊异。
  江朝欢本距稍远,救护不及,随手拿起身边爬犁的长杆化用点绛唇一挑,以挑制勾,这点绛唇正是化解折花令的最佳招式。谢酽向江朝欢微微一笑,感念他仁义出手。
  苁蓉上人心下怒极,转头待要梁,黄两个说句话,却见梁鉴一捂着胸口,两眼直直看向前方,黄鉴赐则紧紧盯着师兄,紧皱眉头。苁蓉上人这才发觉两人自遇到孟九转后就失魂落魄,没说过一句话,不知是怎么了。
  孟九转师徒却并不快步逃开,而是牵着手慢悠悠地离去。
  众人呆了片刻,终究快步跟上,心中都在盘算该当如何。
  转出松林,向北坡行去,至山阴之处,一座小小木屋出现在眼前,便是孟九转师徒所居之处。余人心道,一般山林帮派皆在峰顶修林造园,以示尊崇地位,他却在山腰阴面住这破烂小屋,不知为何自苦。
  在他们迈入屋中之前,谢酽抢上前道:“晚辈一行人身中悔相识之毒,实在无法才来打扰,孟前辈有何要求才能医治,晚辈自当尽力办到。”
  “好,把无虑派的人杀了。”孟九转说道。他已经听孟梁告知,其中有两位无虑派掌门长老。
  谢酽一怔,不知他是否是开玩笑,待要询问,却听梁鉴一惨然一笑,哑着嗓子开口:“孟大夫,让我来看看这孩子好么?”
  “不要。”孟梁大叫,孟九转却点头嘱咐了他一句,将他推了出来。
  江朝欢看看孟梁的粗眉大眼,再看看梁鉴一面庞,突然升起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梁鉴一拉着孟梁的手,颤着声问道:“你今年十四吧?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孟梁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木然回答:“我不知道。”
  梁鉴一突然扯开他身上裘衣,向他颈下看去,仿佛瞬间被定住了一般,接着一把揽过孟梁,紧紧抱在怀里,又哭又笑。孟梁竟也不挣扎。
  “梁儿,回来。”孟九转突然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场面。
  孟梁挣脱了梁鉴一怀抱,迟疑了一下,还是跑回了孟九转身边。
  梁鉴一捶胸长啸,猛然跪在孟九转面前,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悲,只道:“我梁鉴一对你不起,只有下辈子偿还。多谢你…多谢你了。”
  说着,手腕一翻,一把匕首狠插自己心口。
  众人大惊,虽见他举止怪异,言语失谐,就觉不对,但没想到他竟突然横刀自尽。黄鉴赐离得最近,大叫“师哥!”便要拉他,江朝欢则击石阻拦,谢酽亦抢上前去。只是他态势坚决,毫不迟疑,石子击在他虎口,黄鉴赐也撞在他手肘上,只令匕首歪斜,仍旧刺入肉里。
  “梁掌门!”众人扑来相救,却见他心口插着匕首,直没至柄,仰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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