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好久不见啊,许流星

  许流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就像星子划过漫无边际的黑,她坠入了一个空旷而荒芜的空间,不知方向,亦没有归途。
  光是苍白的,不知来自何处,因何而生,灰蓝的浓雾笼罩着一切。
  了无生机。
  她不知什么时候产生了逃离此处的意识,开始在这一片浑浊中游走。
  从她身边路过的每一张脸都没有面孔,雾遮住了他们的五官和身形,缥缈似鬼魅。
  十字路口也没有指示牌,千万只魔鬼般的触手从黑暗中延展而来,灰蓝的雾幻化成堆积成团的毒蛇,吐着信子,向她疯涌过来。
  耳边响起歌声,音色缠绵,泛着极致的温柔,却又更诡异。
  她其实并不害怕,但心慌乱如麻,冥冥中的力量推着她加快了步伐,慢慢跑起来,越跑越快。
  似乎过了很久。
  非常久。
  在梦中奔跑,也会感到疲惫吗?
  她停下脚步,目光回溯,浓雾尽数消散,身后繁星流转,铺出一条清澈而璀璨的银色星河。
  梦中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被困在梦中。
  许流星就这样醒了过来。
  室内有光,一簇一簇的,从身侧而来,她扭头看去。
  窗帘静静的垂在两侧,偌大的全景落地窗里,映着一片无比浓重的绚烂烟火。
  七彩的火光点染了无边的黑夜,但玻璃窗隔绝了一切杂音,室内安静得只剩下砰砰心跳,一声,又一声,健康,平稳,有力,亦有序。
  许流星很口渴,她艰难地动了动喉咙,胃里一阵苦涩味道翻涌而上,直入鼻腔,带着一丝难捱的刺痛。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先动了动手指,再动了动脚趾。
  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掀开了铺在身上的被子,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腿比胳膊迟钝,也是有知觉的,但依然是麻木的。
  人从床上滑下去,脚尖未及地,便跌倒了。
  床头柜立着的一盏精巧又可爱的声控兔子灯顺势亮起,橘黄的光线温柔也温暖。
  实木地板带着天然的纹理,氤氲着暖意,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草木香,若有似无的。
  在无声无息的空间里,续上了枯木逢春般的一线生机。
  她还活着。
  短暂的虚软乏力后,许流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窗边,指尖落在落地窗外一点行将消散的烟花余光上。
  不但活着,还四肢俱全,记忆很完整,脑子也清醒。
  她扬起一抹情真意切的笑,热泪湿了眼眶,被自己的坚强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欣喜之后,她回过身,左右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大而空的房间,很冷淡的装修风格,木地板是灰色的,真皮质地的床是灰色的,被褥是灰色的,就连窗帘也是灰色的。
  许流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原来连自己穿的家居服都是灰色的。
  只有床头柜上,水晶玻璃瓶里立着的那一束玫瑰,是软萌又可爱的淡粉色。
  室内有独立卫生间,许流星走进去,打开灯,洗漱池前,应该挂着镜子的位置挂着一幅装裱好的油画。
  是临摹的一幅《圣拉扎尔火车站》,蒸汽烟云穿透高而尖的三角玻璃顶棚,浑浊又朦胧的雾气中,又似洒着阳光,机车和人,光与影,描画着动静相宜的轮廓。
  手指抚上去,有着油画特有的细腻肌理,其实临摹得很好。
  这一行发展至今,生出太多的人才,等比例的作品,以假乱真的不在少数。
  但是,挂在卫生间,算个什么事儿?
  不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模样吗?
  许流星抬手摘下自己头上那顶软糯的羊绒帽子,暖乎乎的,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头发温软,约莫已有一指长。
  一颗脑袋还是圆润而完整的弧,没有缺一块头盖骨,或者凹出一个坑什么的。
  好像。
  并没有留下骇人的伤疤。
  她松了一口气。
  ~~~
  人还活着,只是头发要重新长,这样的结果,简直是跟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她只是睡了一场绵长的觉。
  许流星心绪平静极了,关掉灯,走出房间。
  直奔阳台。
  她迫不及待地想听一听这现世的声音,碰一碰这人间浪漫的烟火气。
  厚重的玻璃门推开,冷空气迎面而来。
  千枝万朵的烟花在眼前盛放,然后破碎成星点,但爆破的声音并不尖锐刺耳。
  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
  阳台上,摆着几盆植物,红陶盆古朴雅致,错落着反碱后的白霜,但里面的植物都死翘翘了,只剩几丛嶙峋的枯枝,和堆积在盆土上的腐朽败叶。
  带着点侘寂的禅意。
  恍惚间,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贴到许流星的脚边。
  她低头一看。
  是一条狗,屁股落在地上,圆滚滚的,胖极了。
  小狗也昂着头看她,一只小眼睛圆得像镶嵌的宝石,黑漆漆的却也闪烁着熠熠亮光。
  是许愿!
  它身上的病竟然都养好了,重新长出了毛,黑白有序地排列。
  这么一看,还挺漂亮的。
  许流星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许愿顺势往地上一趴,白花花的肚皮露出来,喉咙里发出糯糯惹人怜的呜咽声。
  身后,隔壁房门缓缓打开。
  睡眼惺忪的人揉了揉眼皮,窗外的烟花没完没了,炸亮了宽敞的客厅。
  许流星回头看他。
  高大又英俊的男人一脸错愕,木讷地立在原地,至少有一分钟。
  漫长极了。
  终于。
  陆拙眸光闪动着,唇线轻轻勾起,脸上浮出一弯如释重负的笑:“好久不见啊,许流星。”
  刹那间,鼻尖一阵酸涩,回忆如电影倒带,漫上双眼的水色模糊了画面里的慢动作,拉长了一立向她缓缓靠近的身影。
  意识消散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她那时甚至来不及想自己能不能再站起来。
  她曾经被人狠狠抛弃。
  不对,不是抛弃,许宁从未要求她离开。
  日复一日经历着的,只是没有半点温情的语言,冷入骨髓的目光,将她生生剥皮剜骨,悬挂在十字架上审判。
  比抛弃更残忍。
  她身边人来人往,纷纷扰扰,真正独处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但强烈的孤独感与负罪感像与生俱来的,泼墨般,遮盖了一切的光与希望。
  然而现在,许流星和许愿一样。
  被人小心捡起,无论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他们终究没有坍塌成一片独自腐败而无人问津的残垣废墟。
  心中隐约有一块荒地,正在被慢慢填补上色彩。
  许流星站起身,莞尔一笑,哑声应着:“好久不见,陆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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