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

  谢从安颓然坐下,抱住双腿将脸埋在了膝上。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少丘山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怎会出现在藏着山匪的那座山中小屋?
  这一刻的心中是深深的后怕。
  若是被那群悍匪先发现,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手臂忽然被人拍了拍。
  谢从安抬头,只见樱桃捧着点心盒子,示意她吃一些。她笑了笑,捻起一块点心问:“听了这些,你不害怕吗?不担心?”
  “不担心。”樱桃还在桌案旁坐下,认真解释道:“反正姑娘聪明。我爹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跟着你。这日子在哪儿都是过。”说完笑笑的拎着茶壶出了门。
  外头的一阵寒风呼的钻了进来,夹杂着不少雪水融化后的冰冷尘土,呛的谢从安一阵猛咳。
  没有这寒风,谁会发觉这屋子里的暖和?
  她自嘲的笑,懒得去将门关紧。
  也是沦落到今日境地,才知道以前的日子虽然糟心,但也还是有它不可比拟的好。
  她慢吞吞的起身走去披上斗篷,到屋外时瞧见樱桃已从对面的厨房里拎了热水出来。
  这姑娘似乎觉察到了目光,抬头望了一眼,随即便朝她笑了,干净的笑容映衬着周围的积雪,格外的甜美好看。
  谢从安回以一笑,转而看向高处那片灰蒙蒙的蓝,心底有片酸意猛地炸开蔓延,突然冲向眼眶。
  樱桃上得楼来,只见房门大开,而谢从安依旧面朝院子站着,身上的斗篷被吹的来回乱飘。
  她忙将热水拎进屋内又回头唤道:“姑娘快些进来,外头太冷了。”待泡上了茶水还不见人,便又出来拉扯。
  “怎么哭了……”
  见谢从安满脸泪水的样子,她惊的悬着手,想抹下去,又收回在身上擦了擦,有些窘迫的看向她道:“我,忘记带帕子了。”
  这一刻,眼前的人恍然与那个总会在身上揣着好多帕子的小晴儿重叠。谢从安忽然笑着又哭起来,泪水汹涌着,口中却喃喃道:“我也总是忘记带帕子。”
  小晴儿每到此时都会兴冲冲的跑来邀功请赏,将帕子铺在手心或是拎着一角展开,嘴里叽叽喳喳的不停:“主子瞧这花色,是不是格外衬今日的衣裳?连花纹都是配了这雀羽钗,莲瓣红。小姐最近好像都不太喜欢那些个太俗艳的花,这些都是晴儿嘱咐咱们绣坊重新做的!”
  “别哭了。哎,姑娘怎么,越劝越哭呢……”
  来了那么久,这还是樱桃第一次见到她流眼泪。
  虽然这姑娘每次都在说自己害怕,私下里却冷静的很,不似看起上去的那样柔弱,仿佛没为什么事情真的怕过。
  樱桃慌了手脚,谢从安却不管不顾,抱着她在门前哭了个痛快。待情绪安定,樱桃才将人拉回屋里打水洗脸,期间一动三回身,不时的转头看几眼。
  “方才把你吓着了。”谢从安在桌前静静的坐着,脸上难得带了羞赧。除了鼻子和眼睛还红着,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已经看不出方才那般伤心的模样。
  手指被热水烫了一下,樱桃开门抓了两把雪丢进盆里,这才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刚才究竟怎么了?是因为我们没办法逃走了吗?”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家了。”
  想起幽兰苑和爷爷,谢从安借着抬手揉眼,压住了忽然又汹涌而上的哭意。
  樱桃轻易就听出了她刻意的压制,声音已经恢复似往日一般,温柔疏离。
  谢从安清了清嗓,道:“今日看似梳理了很多,里头矛盾的地方不少,一切皆有变数,我们也一定还有机会。只是方才我与华娘子挑衅,她大抵又会有新安排。至于那个江湖客,我们先看他会不会提前过来,这几日再留心就是。”
  “你是猜,华娘子会找他来商量怎么对付你?”樱桃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赏春阁里一直没什么客人,你也才来了半年,好多事我们都拿捏不准。既然都费神推测了这么多,不如就照着咱们猜出的故事来对号入座。目前看来与赏春阁往来最多的人是覃婆,但她或许也只是个简单的角色,一切就等咱们盯过这几日。如果她迟迟没有出现,那么剩下的必然就是那位江湖客了。这人若真的来了,咱们就看情况来决定是否启用绿珠夫人,还是另行他法。”
  “他们会不会因为怕惹到绿珠夫人就直接杀了我们?”樱桃这一问小心翼翼。
  谢从安安慰道:“别担心,就算杀也是杀我。毕竟她还要用你来威胁你爹。”
  “姑娘你别怕,到时候我可以跟我爹说,让他也一起保护你。”
  这丫头认真的样子让谢从安忍不住上去抱了抱,“谢谢你。”
  樱桃有些害羞,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一个活的有些久的人。”
  谢从安故意逗她,岔开话去:“今日趁着院子里没人我才敢大着胆子直接惹上华娘子。她既然没有直接动手,便是仍有顾虑……要么是自己不能做主,要么是舍不得我即将能换到手的利益。”
  樱桃咂舌,“姑娘的胆子真是大,万一她真的动手了呢。”她重新试了温度,将水盆挪过来,又朝床铺那边扫了一眼,欲语还休,“……下次还是把东西带在身上吧,也不是次次都能将人劝过来床边的。”
  谢从安笑笑,取出了半截玉簪放在桌上,仔细的挽起袖口,“哪有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么。”
  华娘子瞧着对她大方,实际却样样心里有数,看人看的极紧。就连这半支玉簪还要多谢如意给的灵感,也是她费了心思才从水仙的房间里偷出来。
  帕子贴在眼皮上,舒服的她轻叹,“只可惜这东西没被亲眼见到,不过等楼下那两人发现,大抵也会去报信的。不如……不如樱桃你直接去卖个乖,让华娘子知道此事,这样便可借机多出现在她身边,我们也能找机会来验证今日的哪些推论是真。”
  樱桃不大赞同的看着那半只玉簪,最后还是妥协了。
  毕竟她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取得华娘子的信任。
  若春影姑娘的推论再次成真,这可比她以为的事情危险的多了。万一之后真惹了华娘子生气,爹爹也保不住她们了可怎么办。
  “距离花期已经没剩下几天了,华娘子若真的决定要害你呢?澄江镇官匪勾结这样大的事她都能经营,背后的人肯定更是厉害,你确定我们能逃的掉吗?”樱桃讷讷开口。
  “放心。”谢从安拍了拍她的手算作安慰,“莫说是澄江镇,就是整个江南府都在她身后,我也不怕。”
  官的背后就是更大的官,匪的背后不就是匪王么,只要能见到这次花期的主角,大不了她就真的用上美人计。
  只要活着就一定能翻盘。
  当年爷爷设计出绿珠夫人的目的之一是为了方便将谢家从大乾帝王的手中救下。她是爷爷的孙女,对上谁也不应该慌张的。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都走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好怕的。”
  瞧着谢从安淡定的笑容,樱桃也坚定的点了点头,“好。我也会尽力。”
  两人一番合计,樱桃下楼去与华娘子告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位就带着小四小五上楼来没收了玉簪,还把屋门也锁了起来。
  以后除了樱桃来送饭食,这房门也出不去了。
  谢从安为了不被华娘子看穿,故意又砸了回屋子,演了出柔弱的哭哭啼啼。等樱桃带来消息,果然确认了碧莲从良的时间就在她病重昏迷的那个春季。
  彼时江南府多番来人,意在重问谢家欺宅霸女案。也就是那个春季的末尾,她在忠义侯府重生醒来,又在入宫的路上救下了郑和宜。
  这个时间点太过特殊,她断然不会记错。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是颗鱼饵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一日外头又早早就下起了雪,推开的窗缝间可见大片大片的雪花纷飞,缓缓飘若千层万叠,无穷无尽。
  寒风卷入凛冽的寒意,谢从安瑟缩在窗边的椅子上头,枕着窗缝,听着外头的呼啸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樱桃送吃的过来,见状连忙关上房门,匆匆来劝:“我特意留着角门的雪没有扫,覃婆当真没有来过。”说着又去拉她。
  谢从安却不肯配合,只懒着问道:“华娘子也没出去么?”
  “这几日方才开始融雪,外头冷的无人,不然我没扫雪的事必然就被发现了……”
  倚着墙壁的谢从安脸上又多出了困惑。
  樱桃瞧着她的模样,想是让她有些安慰,便开始捡些外头的闲事来说:“……楼下两个毫无动静,也是足不出户。小四和小五腻烦透了送瘦猴和胖虎去读书。那两个总不听话,每次都要半路跑出去玩,为着追他们,衣裳整日里都是湿的,在书堂外头只能挨冻。方夫子看不过去让他们进屋里暖和,可那两个偏偏动不动就要打骂,很是欺负人。”
  谢从安随意应道:“这里也没什么银钱,你便带些点心给他们吧,多备一些,吃饱了许能暖和些。”
  小四和小五都不是澄江镇上的人,口音有些重,做起事来利索话少,平日里也不欺负人,偶尔见着丫头们搬搬抬抬的还愿意主动帮手。
  樱桃对人本就带着善意,又因为对胖瘦两个的痛恨,提起他们两个便时时都带着同情。
  只是这次她没有立刻应声,只小声说了句:“知道了。”罢了又补上一句:“姑娘好心,好人有好报的。”
  谢从安听了无声笑笑。
  可她这一世并不是好人啊,那还会有好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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