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何为真?

  成绩公布的那天,我和曾凌成为了武安县人尽皆知的神童,或许将来都能三试连中,一步登天成为七品的天之骄子。
  先生将我和他安排成为了同桌,本意是想让我们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但他却没想到我已经习惯了孤独,而曾凌又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所以我们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唯一能称得上交集的,就是每个礼拜一次的那场测验。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我总是很紧绷,因为曾凌太聪明了,我很清楚与他相比,我只是一只被父亲逼迫着先飞的笨鸟而已,或许一两年积累的差距,很快就会被他的聪明磨灭。
  我开始拼了命的学习,尽可能的想要让这事情发生的时间往后推移一些。
  但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曾凌便超过了我。
  那一天拿到卷子的我失魂落魄的,第一次体会到了挫败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直属于我的奶糖被先生慈祥的交给曾凌,一整天干什么都是没劲的,食欲不振,萎靡消沉。
  小女孩的身体就是这么娇弱,我只不过是少吃了两顿饭,在床上辗转了一个晚上而已,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
  朦朦胧胧中,我感觉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明明身体很热,但四肢却无比的寒,盖着厚厚的一层被褥手脚也依旧缩成一团。
  母亲怀抱着我哭泣不止,埋怨着父亲过早的磨练我,让我年纪轻轻就天天跟着那么大的孩子日夜读书,如今身体终于垮了。
  父亲则坐在床边低着头挨训,等母亲骂完了,出去看煲熬的药的时候,才敢上前沉默地用手抚过我的脸。
  我想他还是心疼我的,我想说些什么,可只能做到嘴唇嗡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太累了,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途中母亲又将我叫起喝药,不过才几口就吐了,吓得我爸妈连夜请人去灵州请大夫。
  夜深人静时,我感觉我的手被另一只手给握住了,很小,很暖。
  屋外是大人们的对话,母亲一个劲的道谢:“曾家主宅心仁厚,多亏了您带来的大夫,不然我这小女恐怕就要烧糊涂了。”
  曾家主?
  是曾家带来了大夫为我看病?
  我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但他的气味却那么的熟悉,很清爽,就像是雨后的嫩芽,带着泥土的芳香:“婉儿姑娘,这颗糖给你,你快快好起来,我在学堂等你一起上课。”
  我竭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可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手心里被塞进了什么。
  那是奶糖。
  学堂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人有奶糖。
  我的眼皮就像是在打架,颤抖着合紧,我沉沉地睡了过去,说来也奇怪,人好像只有在得病的时候才能拥有那样平静而又安宁的睡眠,仿佛化身成了一座孤岛,任凭四面海水起伏翻滚,我自岿然不动。
  第二天我的烧就退了,母亲在我面前盛赞曾家之举,不愧是我们武安县的大家族。
  我问父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学堂,但他却非常的讶异,因为经历了此事之后,他本来是已经打算放弃了这一决定的,没想到我竟然会主动要求。
  母亲硬是让我在家里休养了三天,最后才在生龙活虎的我的一再要求下松口。
  我再次背着书箱来到学堂门口,但没想到的是临到进门的时候,我反而怵了,踌躇不定的,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不敢进去。
  因为那颗奶糖是真的,我一醒来就看到它出现在了床边。
  母亲还以为是我这一次考试的奖励,从头到尾都没有起什么疑心。
  但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同桌给的,他将自己得到的第一个奖励送给了我。
  我最终还是进了教室,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坐到了他的旁边。
  不过我们都知道还是有什么东西变了,我们终于开始像是个朋友一样聊天,我终于在学堂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明明我的家更远,但他总会执着的先陪我回去,然后再一个人调转身子回家。
  每次回家的时候,我的婆婆都调笑我成了曾家的童养媳,他害羞,我也害羞,我一颗心怦怦乱跳,偷看他,发现他红着脸也不反驳,于是心跳得更加快了。
  我们日益亲密,谈天说地。
  他善良,真诚,曾凌甚至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将一位流落在外的孤儿收养在了家中,甚至还给了他与我们一起读书,上下学的机会。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按着轨道平静而又安稳的继续下去,直到我们进京赶考,喜结连理。
  人们常以女大十八变来形容女孩到女人身体与心理之间的变化,但其实用在男人身上也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我真的记不清了,我记忆中的那个曾凌越来越模糊,他慢慢地,渐渐地就变成了我不熟悉的人。
  虽然都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容貌,可他绝对不是他。
  那张青涩真诚的眼永远不会掺上杂质,可此时的他满眼都是欲望,各种各样的贪婪。
  我看不清他了,甚至开始有点害怕他了。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没办法跟一个顶着曾凌一模一样脸的人与我亲密。
  所以我爆发了,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他是谁,可周围所有的人都当我是疯子……确实有点像是疯子,我甚至疯到放弃了文道,去学了一部旁门左道的呼吸法,就为了寻找答案。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有天我出手了,抱着击杀他的决心,那一瞬间的狠辣与果决就连事后的我都有点难以置信。
  曾凌终究暴露了自己,他成为了一名邪修。
  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他亲手毁去了我的容颜,为了让事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我的替代品,让武安县正常运行。
  …………
  “那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走?”路泽忍不住问道。
  向婉儿流着泪,脸色却很平静:“走,我能走去哪?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他们已经相信了那个冒牌货就是我,倘若我真的走了,那他们被伤害了怎么办?”
  确实如此。
  别说向婉儿走不掉,就算真的走了去求援,灵州司马就会相信她一个疯子吗?
  “曾凌成为邪修绝对不是一蹴而就,这么长的时间,你就一点也没有发现?”孟三一问道。
  “不!曾凌绝不是邪修,那个人是假的!”曾凌就像是向婉儿的逆鳞,一触及他,她就爆发了。
  “可你们日夜相处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有假?那张脸不是你看着长大的吗?你应该试探过他的皮囊是不是真的吧?”孟三一据理力争。
  向婉儿顿时如同泄气的气球一样,颓然坐了下来:“是啊,我那次甚至就差把他脸皮剥下来了,他没有易容,他就是曾凌……那我的曾凌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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