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梦幻泡影

  下了一夜的雨,残留的积水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形成一个大一个小的水坑,倒映着过往马车的镜像。
  天上的乌云凝结不散,像是还在酝酿着下一场雨水的来临。
  路寒早早的就站在练功场上了,一如既往的扎着马步,两手放在膝盖之上,握着一杆比他人还高的红缨枪,挥汗如雨,黑发早已被浸湿成一条条的形状,贴在头皮上。
  “平心静气,心若止水,气沉丹田,化散五行……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何邈站在一旁,目光严厉,不停地强调着呼吸功法中的重点。
  路寒听从着何邈的指导,一步一步气沉太虚,短短两息,他就感应到了那天地间那浓郁的鸿蒙紫气。
  这要换做以前,恐怕得试个十几分钟才能做到,可见其这一个月来的进步之快。
  路寒心如古井,运转呼吸法,将那鸿蒙紫气小心翼翼的牵引入喉,随后再根据人体中的经脉,一点点的流入丹田。
  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出现一点的差错,必须让鸿蒙紫气填满丹田,才算是登门入品。
  这个步骤听起来简单,实则不然。
  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在吐纳的过程中吸取够足量的鸿蒙紫气,路寒亦然,他几乎每一次都倒在成功的门槛前面,那小小的一点距离,就像是平行的两条线般,永远无法相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路寒的脸颊流下。
  他的脸色早已涨红到极致,开始发紫。
  为了能够继续在私塾就读,学习文道,他这一次真的是拼了。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宛秋心惊肉跳的,欲言又止好几次。
  但生命中许多东西,都不是努力能够做到的,或许是路寒在武道上面的天赋就这样?
  总而言之,路寒还是倒在了最后的那临门一脚上,吐纳一断,失去了节奏,体内的鸿蒙紫气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再次融于天地间。
  路寒眼前一黑,还没倒下,就被一只大手提起了领子。
  宛秋情难自已的上前阻拦:“大人,少爷还小……”
  “小个屁!七岁了还未入品,你以为他有那少爷的命?!”何邈冲着宛秋怒吼。
  路寒被这声音吓得心脏一震,也不知道体内哪里来的力气,睁开被汗水粘合的眼睛,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何邈,像是在不可思议。
  何邈这是怎么了?突然发疯了?
  何邈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孩,道:“知道你为什么每一次都失败在这里吗?”
  没等路寒开口,他便自己先说了。
  “因为你心中的执念还不够强,对武道的执念还不够强!”
  路寒如遭雷击,头皮像是被掀开了一般,在发麻。
  何邈提起路寒与自己对视,平静的瞳眸之下寒意流淌,像是只咄咄逼人的雄狮,威压弥漫:“是时候收起你这双自命不凡的眼睛了,我告诉你,在京都洛阳,五六岁入品者比比皆是,为什么人家的速度就比你快?”
  “杂念!杂念太多了!你是觉得你修炼不了武道,还可以学文,所以才对私塾这般上心?”
  路寒瞳眸在颤抖,两世为人,自己的年龄加起来肯定是比何邈大的。
  但在这一刻,他却不敢直视何邈的眼睛。
  因为对方说对了。
  他就是这样想的。
  可这样想有什么错?
  路寒的身体里不知怎么的,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他对着面前的男人咆哮:“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学文道?我明明在文道上的天赋更强,武道不适合我,为什么要给我强塞道路?!”
  练功场上一片死寂。
  在这一刻,下人们似乎连呼吸都不敢了,恐怕有根银针掉落在地面都会格外清晰。
  久久的沉默后,何邈缓缓道:“你终于承认了?”
  路寒脸色一僵,强撑着说:“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何邈忽然笑了,点点头:“好,那我就替你抹除一切杂念。”
  这抹笑容让路寒的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何邈提着路寒就大步走向了路寒的寝室。
  一众下人脸色大变,纷纷上前想要阻拦,但刚走一两步,就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震慑住了他们。
  何邈一脚踹开大门,当路寒意识到他径直地走向书桌的时候,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顿时像是炸开了一般,眼睛瞬间就红了,像是只暴怒的小狮子,疯狂挣扎,但何邈的手却始终不动如山。
  “你要干什么?!滚出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路无殃,你还真当我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好事吗?”何邈一只手便将那书桌提了起来,走出了院子。
  “看好了。”
  何邈紧紧地提着路寒的衣领,放下书桌后,便拿来了柴火,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点燃了那张书桌。
  “不!”路寒声嘶力竭的,很多年没哭了,这一刻却是泪流不止,体内恨意怒意交织在一起,两眼猩红,恨不得将面前的何邈撕碎。
  可他做不到,任何的攻击都像是一只小猫挠痒痒,根本伤害不到何邈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装着自己书稿的书桌在大火中燃烧成灰,就连宛秋都不忍心的转过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过了不知道多久,路寒哭干了体内的力气,心如死灰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不奢望对方爱自己,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管家。
  这么多年,就是室友都该有点情谊了吧?凭什么,为什么这般羞辱自己?
  然而何邈却只是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别再幻想那不切实际的文道了,你以为父母是迫不得已,才将你雪藏在这偏居一隅的云州?你母亲早就死了,而你父亲之所以还留着你,只不过为了让你成年后进入不良人,将其接管为其效力而已。”
  “如果你武道方面迟迟无进展,让我无法交差,你以为最后难过的是谁?是我吗?太可笑了。”
  “洛阳寸土寸金,只要你有价值,是条狗都容得下。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你没有价值的话,凭什么会认为你父亲会将你这错误留着,方便以后让政敌利用攻讦自己吗?”
  何邈松手,仍凭路寒跌坐在地上,居高临下,冷眼说道。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月的时间,要么登门入品,要么,就珍惜珍惜你眼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吧,这会是你最后一段美好的人生。”
  何邈转身离开。
  接二连三的重击让路寒头晕目眩,他颤抖着身体扫了一遍四周的建筑。
  他知道路府的前身是某位过世的前朝重臣的退休之地,因此所有的规格都是云州最高的,一向富丽堂皇,贵气逼人,就连刺史府都无法相提并论。
  但在这一刻,知道真相的路寒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如坠冰窟。
  所有的美梦都被浇醒了,华贵的建筑就好像变成了某头洪荒巨兽的深渊巨口,而自己已然站在了它的嘴边。
  果然啊,不幸的人到了哪里都是不幸的。
  即便重头来过,所谓的幸福也只是梦幻泡影,一戳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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