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日启程

  若是应疏华在,定然能够从这一声“副司”中灵光一闪,想到许多信息。
  譬如路遥拿出的那一块一看就不寻常的身份玉牌。
  是紫玄就紫玄,是血玄就血玄,在一大块紫玄中含着一缕明艳的血丝的玉牌算什么?
  寓意其实很简单,比寻常处长级别的紫玄不良人要高一点,但又比唯一的一位不良人总司要低一点。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被视作为不良人总司接班人培养的“副司”。
  可想而知,若是被崇州刺史知道,这位看起来年轻清秀的青年就是不良人中的副司的话,定然会被吓得魂不守舍,惶惶不得心宁。
  而路遥的神情却很平静,淡然说道:“我不是副司。”
  从他被逐出那座纸醉金迷,奢靡成风的城市的时候,那些往日的光环便层层从他的身上剥去。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的身份都是一条败犬。
  至于“副司”二字……时隔五年之后再次听到,连路遥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中竟然会有一种离自己太远,飘渺如烟的感觉。
  安华灿眼含热泪,哽咽说道:“您永远是我的副司,不良人因您而荣耀……天知道我听总司说,要来崇州接您回京有多么的激动!您还活着!您终于要回来了!”
  “回去……”路遥喃喃自语。
  这两个字像是某段尘封记忆的开关,触发的瞬间,路遥的大脑顿时出现了相应的反馈,大量的,大段的,灰白的,陌生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无殃……”珠光宝气的少女站在枝繁叶茂的柳树下,笑面如花,明艳动人,可转瞬间那树就燃烧了起来,她的神情化为惊恐,瘫坐在火树之下望着自己泫然欲泣。
  “向我祈祷吧,何不向我祈祷,我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黑衣少年俊逸飘然,手中握着一柄玉如意,虽然笑容十分亲和,却没来由地透露出一股浓浓的邪气。
  “二哥,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浑身是血的少年在他的怀中哭泣,血肉模糊。
  “路无殃,这一次,终究是本宫赢了!”风雨雷电交加的夜,荒废的庙宇里有闪电划过,雍容华贵,神情狰狞的女人将锁灵针推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于是他引以为傲的修为,在一瞬间被动地平息,平静,平常最后更是沦为平庸。
  ……
  同一时刻,一幕幕画面伴随着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炸响,像是有把刀刺入了他的太阳穴,然后狠狠搅拌。
  路遥在剧痛中清醒,于是本就苍白的肤色更白了,仿佛能够看到皮肤之下的血管了。
  “回去?回去再来一次被逐出洛阳吗?”路遥在冷笑,目光落在随手放置在桌案旁的玉针上。
  崇州事变中,他看起来以无敌的姿态,一路碾压,亲手斩杀了同为四品的三位强者。
  但实际上,无论是临阵拔针,还是二度燃血,每一步都踩在了生与死的界限之上,里面所承担的风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若不是这五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锁灵针的破解之法,在与此物的朝夕相处中逐渐摸清了它的性质,恐怕此时此刻,他也走上那条没有归途的黄泉路了。
  安华灿沉默了,他是不良人内部中,少有几个了解路遥过往的青玄,他自然知道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在权与利的推杯换盏中,那些官袍加身,尸位素餐的家伙早已在洛阳形成了一套自己“桌子上的规矩”。
  所有想要在这张桌子上吃饭,分一杯羹的家伙,都要遵从他们定下来的规矩,古往今来,历来如此。
  可突然有一天,洛阳来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刚一上桌就对着桌上面的老人胡乱攀咬,搞得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路遥既然把自己当做一头不服从规矩的疯狗,逮谁咬谁,被记恨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说一开始,这些老东西还能因为路遥背后的主人,对其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的话,那伴随着路遥愈发得寸进尺,最后更是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那一条条老狐狸终于忍不下去了,说什么都要拔了这条疯狗的爪牙,将其赶出洛阳。
  可疯狗真的是疯狗吗?
  那些洛阳的大人物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多少年,才走到那可以制定规矩的位置,会这么轻易忌惮一条狗到要将其赶出视线的程度?
  安华灿比谁都清楚,面前的青年看似清秀,平静无害。
  然而当其震怒,亮出爪牙的时候,敌人必然会像陈巨,骆怀宇那流一般,在王者的盛怒中瑟瑟发抖,撕成碎片!
  因为他是从来就不是疯狗,而是一头天赋卓越的雄狮,他在蛰伏中长成,在当日一战中,已经用最辉煌的战绩向世人宣告,他具备归来的实力!
  不过也正如路遥口中所说的那般。
  具备归来的实力是一回事,人们愿不愿意看到他回来又是一回事。
  安华灿声音沙哑:“不是所有人都拒绝您的,总有人在那座城市等你,譬如……江小姐。”
  路遥一怔,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那张明媚秀丽的青衣身影。
  她在等我?
  可转眼,她的神情就变成了痛苦,熊熊的火海倒映在她那对琉璃般的瞳眸里,有泪水流下。
  “我杀了太多人,回不去了。”路遥语气很轻,那些记忆太久远,看似很模糊,但只要他踏入那片故土,所有的一切都将历历在目。
  安华灿的头快低到地板了,一字一句说道:“修罗子是修罗子,路无殃是路无殃,见过那具甲胄下面孔的人都死了,如果能够通过国会,您会以崭新的身份回归,一切罪孽与您无关。”
  路遥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切罪孽与我无关?那么多条人命,说抹除就抹除,难道就没有人会记得了吗?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确实不会有几个人记得。
  五年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消散在了风中,除了那些死人的家庭,有多少人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久久的沉默,书房里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路遥终于开口。
  “何日启程?”
  安华灿眼中浮现出狂喜之色,猛然抬头:“休整两日便可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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