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黄阳堡夜会薛刚

  二月廿二。
  傍晚,黄阳堡,一支二十余人的商队来到了人声鼎沸的南门之外。
  这黄阳堡砌有丈高的土墙,墙上站着不少献贼守军,在西墙之外设有一座军营,数队献贼士兵在各处巡逻,作为祁阳城西部的门户重镇,此地的守备颇为森严。
  当然,百姓的日子还得过,因此这黄阳堡的四门皆敞开,宽阔的官道贯穿堡内的南北两门,是以这两门内外皆热闹至极。
  南门的守卫是原大明治下黄阳堡巡检司的官兵,如今虽换上了献贼的皮,但吃的还是原来那碗饭,他们一眼便认出这支商队的领头者乃是‘惠泽行’的大管事木爷,于是他们纷纷笑呵呵地给木爷施礼问安,而他们的眼珠子则都盯着木爷的衣袖。
  木爷穿着一身体面的衣裳,他个头不高,生得颇为敦实,作为惠泽行的大管事,谁不知他是个豪爽之人?只见木爷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抛给了南门的守卫们。
  这些守卫自是千恩万谢喜笑颜开,他们根本没去查看跟在木爷身后的几辆马车上的货物,也没去理会木爷的商队里有好几个生面孔,他们接过银子后立刻恭敬地请木爷等二十余人进入南门。
  守卫们之所以如此轻松就放行,那可不仅仅是因为豪爽的木爷给了他们一锭银子,其实这黄杨堡的献贼守将段四爷早就命四门守卫严格把关谨防官兵细作,但这些守门的兵油子谁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精?该查谁不该查谁那可是门清,其中‘惠泽行’的人便在免查之列。
  要说这‘惠泽行’以前只是祁阳城内的一个小小典当行而已,但如今的惠泽行在祁阳县地界上可不得了,在去年腊月下旬时,有个自称来自衡州府耒阳县、人称‘刚爷’的豪商来到祁阳城,正是他收购了惠泽行并将之做强做大。
  如今这惠泽行不仅是祁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典当行,且还收购了数间酒楼、茶肆、青楼和客栈等,不仅如此,惠泽行更是垄断了祁阳县近五成的渔业。
  从高溪市北码头、窑头埠、大花滩、黄阳堡、鱼腮口等地直到祁阳城,惠泽行在这条湘江沿岸上足足开了十余间渔行,因惠泽行收购鱼货的价钱公道,捕鱼贩卖给惠泽行的渔民不计其数。
  惠泽行收购数量庞大的鱼货可不仅仅是为了去各处城镇市集里贩卖鱼鲜,而是在做一桩独门生意,即给献贼倪将军提供军用鱼干,这桩独门生意让惠泽行的‘刚爷’赚得盆满钵满。
  按理说一个外来豪商在此做得风生水起,当地的豪门望族又岂会不眼红?但如今可没有人敢轻易得罪惠泽行,这自是因其背景之深厚。
  惠泽行明面上的老板是‘刚爷’,但祁阳城内外的豪门望族皆知其背后还有一位‘正爷’,这位正爷也不是当地人,他来到祁阳城的时间不久且从不管生意上的事,平日里深居简出甚为低调,只是隔三差五的会去一趟祁阳城南的‘浯溪楼’。
  ‘浯溪楼’乃是一座雅致的宅院,里边住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寡妇倪夫人,有关这位倪夫人的风流韵事与谣传在祁阳城内外尽人皆知,比方说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守将杜爷、祁阳城的好些个俊俏公子等等,他们都跟倪夫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而‘正爷’既不年轻也不俊俏,更非才高八斗的文人士子,可自从倪夫人见到正爷以后就仿佛着了魔一般,如今只有正爷能够堂而皇之、随时自由地出入倪夫人的浯溪楼,两人之间的关系在祁阳城内外可不是甚秘密。
  这位倪夫人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她乃是祁阳城倪将军唯一的亲姐姐!故此,她才是正爷和刚爷的‘惠泽行’背后最为坚实的靠山。
  黄阳堡南大街,木爷的商队进入了惠泽客栈之内。
  客栈的后院有三个独立的小院,木爷此时正带着两男一女走入了其中一座小院,而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则笑嘻嘻地站在正堂之外迎接。
  木爷对华服男子抱拳施礼:“刚爷,幸不辱命!”
  “好!”
  刚爷高兴地拍了拍木爷的肩膀,旋即看向木爷身后的一个糙脸汉子。
  这糙脸汉子的模样虽平凡,但那熠熠生辉的鹰目很是摄人心魄,他嘴角挂着一丝淡笑,右手握拳不轻不重地捶了捶刚爷的肩膀:“刚子,好久不见。”
  糙脸汉子自然是唐世勋所扮,而眼前这位惠泽行明面上的老板刚爷,则是薛正的亲弟弟薛刚。
  “公子,一路辛苦,请!”
  薛刚咧嘴一笑,遂恭敬地请唐世勋几人进入正堂之内。
  此次随唐世勋进入黄阳堡的只有六人,其中魏落桐和顾厚生随他来见薛刚,另有第二队的四个斥候则扮作木爷的伙计住在这客栈内。
  至于第二队的其他八个斥候则被唐世勋安排在黄阳堡之外各处,其中二人在黄阳堡与牛角坝镇的中间段作为接应点。
  而于豹、罗五和董振则被唐世勋安排在了宋家岭,没办法,自从董振那厮昨日离开老鸦山东行之后,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的,这沿途居然又给他找着了四只野鸡。
  结果六只野鸡全都排着队跟在董振身后,且他肩膀上还站着只翅膀受伤的黑鸽,就这一人一鸽六野鸡的组合,谁敢带他来黄阳堡招摇过市?
  因此唐世勋一行昨晚在宋家岭休息时,唐世勋决定让于豹和罗五陪着董振待在宋家岭内,待到他联络上零陵城以后便让王秀荷派人送信鸽过来,同时他吩咐于豹等三人在宋家岭建立秘密的信鸽传送点。
  到了上午,唐世勋一行扮做山民经过了宋家岭的鹅子岗和枫木冲,他们并未直接去往数里之外的黄阳堡,而是去了其南边数里的大花滩。
  这是唐世勋与薛正在二月十四那时就已约定好的,薛正会派他手底下最忠心可靠的木爷待在湘江之畔大花滩的惠泽渔行,一旦唐世勋抵达,便安排渔行的伙计与唐世勋的人一同组成商队运货去黄阳堡。
  小院的正堂内,唐世勋、郑罡、魏落桐、顾厚生和木爷五人围坐于暖烘烘的炭火前,炭火上架着一大锅油汪汪的猪蹄子。
  唐世勋给薛刚介绍了魏落桐和顾厚生,五人遂一同举杯饮尽杯中酒。
  薛刚对着易容的魏落桐一阵挤眉弄眼:“魏才女,在下当初离开小狼山寨时还是前年的腊月,可惜了,一直未曾见到你的芳容,在下委实很是好奇,那牛爷怎会对你如此爱慕?话说也是在下那时不在山寨,否则哪轮得到他金屋藏娇呢?”
  魏落桐闻言不禁咯咯一笑:“早就听说薛二哥是情场浪子,今日一见果然嘴上挂着蜜饯似的,但奴家的模样可入不了薛二哥你的法眼,想来薛二哥也曾听薛掌柜说过,牛爷之所以对奴家礼敬有加,不正是因为奴家的模样与他母亲颇为神似么?”
  薛刚听罢嘴角挂起了一丝坏笑:“哟?原来魏才女不是大美人啊?那你可得小心了,公子身边美女如云,以后你可得拿出十二分的手段好生伺候公子才是,否则担心失宠喽!”
  魏落桐听罢不禁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这薛刚还真是跟唐世勋那无赖一个德性哩!
  唐世勋笑骂道:“好你个薛刚,整日里都没个正形!”
  旋即他拿着酒杯与薛刚碰了碰杯,故作不快地埋怨道:“去年腊月时你倒是走得洒脱,可把我给害苦了!”
  薛刚的眼中划过了一抹不自然之色,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随即脸上堆起了不羁的坏笑:“公子,那时在下可是痛彻心扉几欲轻生,好在赶紧离开了那伤心地,这不,如今咱在祁阳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豪门望族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小爷我?嘿嘿!如今咱可过得极为滋润呐!”
  唐世勋面含笑意饮尽了杯中酒。
  他与薛刚之间因着秦薇儿的缘故,早已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这种隔阂虽不足为外人道也,但他和薛刚都心知肚明。
  虽说秦薇儿离开薛刚投入唐世勋的怀抱符合各方的利益,但薛刚又岂会在心里放下?
  不过此时唐世勋已明白了薛刚的心意,他虽放不下秦薇儿,但这不会影响他和唐世勋之间的利益关系,嗯,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魏落桐瞥了眼唐世勋和薛刚,她若有所思地捧着酒杯轻啜了一小口,这俩人说的是何意?莫非是有甚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厚生已经和木爷连干了三杯,他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夹起油腻的猪蹄大快朵颐,这有酒有肉的可当真是舒坦!嗯,还别说,老老实实跟在公子身边当个保镖还挺滋润咧。
  至于说公子和这位刚爷,顾厚生如何看不出这两人关系匪浅?但他此刻自是如木爷一般多吃酒肉少说话装傻充愣了。
  其实顾厚生昨日跟着公子离开老鸦山之后便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一行人栽在敌境,直到今日去到大花滩他才晓得公子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帮手。
  早说嘛!害得俺整日里提心吊胆睡不踏实!顾厚生狠狠地啃了口猪蹄,看来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唐世勋这时换了个话题:“刚子,你哥他和那位倪夫人怎样了?”
  ‘啪!’
  薛刚一听倪夫人三字便忍不住拍了拍腿,故作不忿地数落道:“公子,你该晓得我哥他有多闷多无趣,论相貌,我比我哥生的英俊,论体格,我比我哥壮实,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是我去撩拨那倪夫人,结果她居然看上了我哥?”
  木爷这时也忍不住开口大笑道:“谁说不是呢?莫说是刚爷您想不通,俺们这些弟兄谁想得通?这祁阳城的青年才俊们谁又想得通?还有那高溪市的献贼守将杜爷,他曾让俺带话给正爷,说是要跟正爷决一死战来着,哈!结果倪夫人竟亲自骑马去高溪市把杜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唐世勋、魏落桐和顾厚生皆听得一阵大笑,他们好奇地问,薛正莫不是给倪夫人灌了甚迷魂汤?她居然如此喜欢薛正?
  薛刚撇了撇嘴,谁知道呢?反正他哥薛正从来不说跟倪夫人如何如何,只说他们惠泽行如今在祁阳城算是稳了。
  唐世勋与薛刚碰了一杯,旋即一脸感慨地叹道:“哎!这倒是辛苦你哥了,话说,要不要给他准备几颗三神九欲丸?”
  ‘噗!’
  薛刚、顾厚生和木爷三人皆没忍住笑喷了过去,他们仨委实没想到公子还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魏落桐俏眉微蹙,三神九欲丸是甚?为何这几人的眼神都如此古怪?
  几人笑过一阵子之后,薛刚不禁想到远在小狼山寨的家人,于是问起了此事。
  唐世勋对魏落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直说,魏落桐螓首微点,遂语气沉重地将小狼山寨的事如实相告。
  ‘当啷!’
  薛刚听到自家亲侄女儿竟是吃观音土被撑死了,那可是大哥最挂念的女儿啊!这等噩耗直惊得他右手狂抖,酒杯碎了一地。
  玩世不恭的薛刚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懊恼过,要知道他都已经到祁阳城两个多月了!但他只想着用大哥的那些宝物来把惠泽行做强做大,顺道再查探祁阳城的各方情报,却从未想过几十里外的小狼山寨是否无恙,他的妻女又是否无恙?
  与时常挂念一对儿女的薛正不同,虽然薛刚自己的妻儿也在山寨里,但他对那糟糠之妻可没甚感情,加上他妻子生的是个女儿,他更是对这妻女不太在意了,可偏偏他的妻女没死,大哥的女儿却死了,这无疑让薛刚陷入了深深地愧疚当中。
  其实上个月下旬时,薛正一到祁阳城便问弟弟薛刚可有派人去小狼山寨看看情况?当时薛刚一门心思地想要傍上倪夫人,哪顾得上其他?因此他敷衍说派了人去的,山寨没甚大事。
  而薛正也没法分身亲自去小狼山寨,因为倪夫人看上了他,为了惠泽行,也为了他们俩兄弟能在祁阳城站稳脚跟,薛正只得亲自下场与倪夫人虚与委蛇。
  直到二月十四的头一日,薛正才离开祁阳城去芦洪市密会唐世勋,而恰好十四那日岳老财率一路剿匪将士进入四明山区,薛正自然更没甚好担心的了。
  谁知竟是这等结果?我又该如何跟大哥解释呢?薛刚的神色变得阴晴不定,口中一遍又一遍恶狠狠地念叨着‘熊田’的名字。
  当初东安城夺门之战的时候,熊田拐走了薛刚的小妾,还顺手把薛刚藏着的一箱王府宝物给偷走了,而害死薛刚侄女儿的罪魁祸首也是熊田!
  这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如何不让薛刚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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