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大言不惭的严宽

  亥时过半。
  芦洪市南街,汪庆达的私宅内。
  宽敞温暖的书房中,唐世勋、汪庆达、顾厚生、刘志宝、于豹、严宽、罗五和郑罡围坐于一张古拙厚重的大圆桌前,桌上摆着八套盖碗,中间放着一张极为简单的草图和两个围棋罐。
  这草图是唐世勋根据严宽和罗五的讲述所大致画出,图上画的是两人曾走过几回的芦洪市、牛角坝镇、鹅子岗、黄杨堡直至祁阳城这条线路的草图。
  魏落桐则坐在一旁的茶几边上,她正拿着唐世勋给她的炭笔在本子上做着会议记录,这是她第一次使用炭笔,但本就通文墨的她自不会被这等小事给难住。
  看着披头散发坐在主位的唐世勋,魏落桐的心思极为复杂,对于这个无赖混蛋登徒子加恶棍,她委实是一言难尽。
  眼见他又无意间揉了揉左肩,这个举动顿时让她想起自己之前犯下的两个‘错误’,她的心肝儿不由自主地阵阵狂颤,俏脸上划过了一抹滚烫的红晕。
  之前魏落桐与唐世勋在那破宅子里独处之时,落桐以利刃抵住世勋的心口,由于世勋对落桐的心智有了全新的认识并起了惜才之心,加之他清楚落桐如今在小狼巷举步维艰,因此他改变了计划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其目的自是打算把她带走培养为一个优秀的细作。
  而魏落桐得知唐世勋的真实身份后却并未表现出极度震惊的神情来,她的眸子里反倒流露出一种果然如她所料的自信神采,其实当他说‘当初你个小娘皮还甚为丰腴,如今这手感委实差了些’这等没羞没躁的话时,她就有一种直觉,这个混蛋怎如此像那被她诅咒了无数次的恶棍唐世勋?
  犹记得当初唐世勋离开小狼山寨去做细作的前夜,魏落桐与唐世勋单独面谈了半个多时辰,那时她真真假假地告诉了他好几处牛爷的藏宝地,然而这混蛋还是不答应带她离开山寨的请求。
  哪怕她最后已是急得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还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际以示可任由他施为!谁知这混蛋居然在揩了她几下油以后蹦了一句‘身材不错’,就那么走了!
  这简直是她魏落桐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何况唐世勋那时宁可带‘丑妇’阿梓走也不愿带她走,这对她无疑也是种莫大的打击。
  从那日以后,魏落桐每天在回忆和反思当晚她与唐世勋的每一句对话,还有这混蛋的每一个动作与神情。
  而魏落桐越细想越有感悟,虽然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也正是这不断回忆和反思让她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种心智上的蜕变。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当魏落桐在那破宅子里用利刃抵住唐世勋的心口,而他又坦承身份之后,魏落桐开怀地笑了,老娘这几个月天天都想着有朝一日再见你个恶棍上将如何‘报仇雪恨’,机会总算来了不是?
  她知道不能杀了这混蛋,但这等难得的报复机会岂能错过?兴许是她当时太过激动导致脑子突然不灵光的缘故,结果她犯下了第一个‘错误’,她狠狠地咬了唐世勋的左肩一口!再听到这混蛋倒吸着凉气喊疼,她委实感到大快人心极为解气。
  然而在痛快地咬过之后,神清气爽的魏落桐在无意间犯下了第二个更‘致命’的错误,她竟是俏皮地对这混蛋吐了吐香舌!这不仅是她从出阁以后从未对外人展露的一面,更涉及到一个仅有她爹娘才晓得的秘密。
  当时唐世勋眼睛都看直了,他并非是惊讶于魏落桐的俏皮,而是他看到她伸出舌头时,那舌尖居然轻松地碰到了下巴?哪怕他两世为人阅女无数,也知这就是所谓的‘长舌’,但他还真的从未亲眼见过不是?
  虽说这俏皮举动只在瞬间,但魏落桐也慌了神,因她从小就被爹娘不断叮嘱切莫吐舌头,否则以后会被人嘲笑你是‘长舌妇’云云。
  但当时魏落桐可是坐在唐世勋的腿上!而唐世勋可不在意甚长舌妇之说,他难以遏制自己暴涨的猎奇之心,于是他趁着魏落桐慌神之际夺走利刃扔掉,就在她惊呼之时被他给‘狠狠地’一亲芳泽。
  这个乘人之危的无赖混蛋登徒子加大恶棍!魏落桐贝齿紧咬强忍着心头扑通扑通的狂颤,她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眸子里水汪汪的异样神色,并疯狂地暗示自己莫要再想一个时辰前那段‘不堪’的经历。
  此刻是在开会,不能再分心了!我还得帮这混蛋做会议记录,嗯,只是暂时帮他,待拿到属于我的那份宝藏以后,我一定要远离这个登徒子!对,离得越远越好!魏落桐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心里边不断地自我提醒……
  书房里在座的这些人当中,只有魏落桐、刘志宝和郑罡清楚唐世勋的真实身份,而其他人都只知道他是‘子诩公子’。
  当汪庆达请‘子诩公子’坐在主位并将他的身份道出以后,于豹、严宽和罗五的震惊之色委实精彩至极。
  他们仨下午来到芦洪市时就曾听说过这位‘子诩公子’的大名,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全都归他辖制,这可是比汪统领级别更高的存在!谁能想到这位公子竟会扮做杨大义跑去小狼巷?
  更让他们仨好奇的是,刘志宝又怎会搭上这位公子呢?
  但无论三人有何疑问,能够来此参与如此紧要的任务,他们自是很感激刘志宝的提携之情。
  要说三人里边心思最为纠结的无疑是生了一口龅牙的罗五,他之前还以为这披头散发的真是杨大义,因此他才毫无顾忌地跟着刘志宝过来。
  谁曾想这杨大哥居然是那位尊贵的子诩公子所假扮?而真正的杨大哥竟是躺在这位公子的大宅里边享清福?这直让罗五感到从未有过的荒诞感。
  若仅此而已也就罢了,更让罗五浑身不自在的是,子诩公子适才在小狼巷可是强拉着魏落桐进了那破宅子,谁晓得在汪统领等人进去之前的半个时辰这对男女做了何事?偏偏那蔡氏和邹氏之前还当众提出他罗五要娶魏落桐不是?
  俺早就说过配不上人家魏仙女,都怪那两个刁妇给俺出这等馊主意!这岂不是把俺架在火上烤吗?罗五如坐针毡,心里边一个劲地暗骂蔡氏和邹氏两个害人精。
  虽说这书房内烧了几盆炭火很是暖和,但罗五却总觉着脊背凉飕飕的,他是真怕这身份尊贵的子诩公子一旦想到他这个‘情敌’,会否让人把他拖出去给直接剁了喂狗?
  其实唐世勋一开始可没想过把罗五叫来,因他当初在小狼山寨时只知道这厮是杨大义的嫡系,但并不了解这龅牙罗有甚本事。
  之前唐世勋与魏落桐在那破宅子里独处时,他先是跟魏落桐有过一段旖旎的小插曲,而后他将自己假扮‘子诩公子’的原委、以及下一步要出去查探地形等事娓娓道来,且他提到要带擅于侦伺的严宽和于豹同去。
  而当魏落桐在平复了各种异样情绪以后,又得知唐世勋居然有三个营的军队不禁吓了一大跳,她冷静地思索了会儿后建议唐世勋带上杨大义的亲信罗五。
  虽然魏落桐不了解斥候行当,但她在小狼山寨时和杨大义有过很多次的交谈,有几次闲聊时杨大义曾提到了唐世勋写的‘斥候训练手册’,杨大义不仅对唐世勋的手册深为叹服,且还谈及了山寨里十余个斥候当中的佼佼者。
  论行动之迅捷无人能及于豹,论行事稳健与刀法自是严宽,论箭法之准他杨大义和于猛不相伯仲,而要论狠辣果决甚至残忍则当属罗五。
  至于说罗五究竟做了甚残忍之事,杨大义并未细说,但魏落桐认为杨大义绝非爱吹牛的闲汉,何况他也没必要在魏落桐面前去吹捧龅牙罗不是?
  虽然罗五如今已是个孤家寡人,但他当初全家都是被杨大义所救,是以他对杨大义忠心耿耿,况且杨大义如今在假扮‘子诩公子’,罗五若晓得此事又岂会不听唐世勋的命令?
  魏落桐认为,只要唐世勋给罗五封个军职,以后再给这厮找个好婆娘,何愁罗五不会忠心任事?
  因此唐世勋接受了魏落桐的提议,在离开小狼巷时让刘志宝把罗五也给带上了。
  至于郑罡则是在半个时辰前趁黑渡江而来,他是有些重要的消息要汇报给唐世勋,不过这自然要等唐世勋先处理完眼下之事。
  这时,唐世勋看向顾厚生问道:“你们斥候司打算派多少人随行?可有计划好如何接应?”
  顾厚生恭敬地答道,如今斥候司的四个局皆已满编,加上他总人数为四百六十六人,他打算抽调其中两个局的人随公子同去,沿途接应自是有足够的人手。
  眼见唐世勋的眉头微皱,顾厚生以为公子嫌人少不安全,于是他咬着牙改口道,要不,俺派三个局去?
  唐世勋不禁皱着眉睨了他一眼:“顾把总,你们斥候司里最堪用的只有第一局的第一旗那三十八人,其他的都还太嫩了些,你若真要派三个局随吾同去可就是三百余人!这还如何隐秘行事?”
  “俺……”
  顾厚生虽不敢当众反驳,但那张红脸已是胀成了猪肝色。
  想他斥候司可是四百六十几号弟兄!结果公子居然说只有三十八个弟兄堪用?这话委实让他的心灵受到不小的打击,同时他也感到很是不服气。
  汪庆达也觉得公子这话有些伤人,何况在座的还都是‘外人’,他作为顾厚生的上司于情于理都要帮着说上几句公道话。
  于是汪庆达抱拳道:“公子,斥候司甫立数日,顾把总这几日不仅在前方侦伺敌情,还加紧对儿郎们进行训练,卑职以为斥候司至少第一局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唐世勋自然明白汪庆达是要维护下属,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遂看向大鼻阔唇的严宽:“严兄弟,听刘志宝说你原是小狼山寨的斥候队长?你认为此行多少人合适?”
  严宽没想到这位子诩公子会点他的名,他忙收敛心神抱拳道:“回公子的话,以在下拙见,随行与接应至多二十人足矣!”
  汪庆达和顾厚生皆是神色一变,子诩公子可是北上三营的主帅!这鸟人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至多二十人随公子秘密出行就足矣?若是公子有甚意外谁能承担得起?
  不过两人并未立刻开口反驳,因子诩公子示意严宽说明理由。
  严宽一脸自信地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从围棋罐中提出十余颗棋子来,他在芦洪市以东的牛角坝镇、黄杨堡和祁阳城三地各摆上一颗黑子。
  而在芦洪市与牛角坝镇之间、牛角坝镇与黄杨堡之间、黄杨堡与祁阳城之间,以及牛角坝的南北两个方向共放置了五颗白子。
  严宽接着解释道,三颗黑子代表这牛角坝镇等三个地方各有一个斥候扮作普通人作为接应点,五颗白子则各代表两个人,这‘白子’的十个斥候在三地之间与牛角坝镇的南北两面停留,既可侦察各方动向,也可作为往返传递消息与接应等诸多事宜。
  至于‘子诩公子’,严宽笑道,在座的诸位自然晓得公子身份尊贵,但外人又怎会知晓易容之后的子诩公子是谁?因此他认为跟在公子身边的人有三到四个便足矣,人太多反倒容易出现纰漏。
  汪庆达和顾厚生听罢后眼皮子一阵乱跳,他俩承认严宽的布置颇具可行性,但若真按这个法子行事,那岂非连二十个人都用不着?还只让三到四个人去保护子诩公子,他俩怎敢同意如此冒险之举?
  刘志宝、于豹和罗五对严宽的布置倒没甚意见,因为刘志宝在山寨时主管弟兄们的操练和日常防务等事,斥候这块最初是于猛负责,于猛离去之后由严宽负责,而于豹和罗五等斥候则只管去各处侦伺警戒等具体事务。
  魏落桐此时已站起身来仔细盯着桌上的草图看了会儿,她虽不懂行军打仗之事,但也觉得严宽所言甚为有理,是以她正用炭笔将那张草图连同严宽摆的棋子位置都画在了本子上。
  胡子拉碴的郑罡则端起盖碗默默喝着茶,弥漫的热气遮挡了他双眼当中不时闪过的精芒,同时也掩盖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
  要知道郑罡曾经当了二十年兵,其中有十五年都在做斥候!大道理他虽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要论做斥候的经验与能耐,这绝对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想当初参将邓谦带着数千郴州官兵被献贼一路追着打,逃到永州府东安县的黑土岭时仅剩百余人,而这当中只有做斥候的郑罡一人毫发无伤!这还不够他吹嘘的吗?
  当郑罡加入唐世勋的二期细作培训之后,郑罡无疑是这批学员当中理解细作行当最为透彻之人,因为细作本就与斥候有太多的相通之处,且他在军中待了二十年都没有见过如世勋公子这样的培训课程,这也让郑罡学到了很多终身受用的宝贵知识。
  而这也是郑罡此刻最为震惊和疑惑之处,他可从未听世勋公子和阿梓、薛正、岳三水等人提及这严宽,但为何严宽的这番布置与世勋公子等人的授课内容之模式如出一辙?难道此人也曾受过世勋公子的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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